第一章 不死神话
华夏天元568年（圣战后6244年），秋。
深夜，乌云密布、电闪雷鸣。狂风夹杂着箭矢般的雨水四散从天空射下，坚定且无休止的洗刷着地面。
除了雨声、雷声，再寻不到任何声响。方圆百里漆黑一片，伸手不见五指，唯有雷光闪过才能隐约看到周围的事物。四处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，琼楼玉宇倒塌一片，仅存矗立着的建筑也是破败不堪。雨水在地面上汇集出无数的红色水流，拖着泥沙、落叶缓缓游走，毫无生机可言。
很冷，死一样的冷，不时的电闪雷鸣，勾勒出这凄惨的景象，恍惚间觉得这并非人间。
这里是玄剑山庄，神州大陆六大家族之一，已有八百多年的历史。庄园占地百里，人丁兴旺，门徒过千，虽谈不上力可抵国，却也是富甲一方。历代习武收徒声势浩大，铸剑手艺更是名扬四海。上到君王、名将，下至黎民百姓，求剑之事屡见不鲜。又因家风正派，江湖上也颇有威望。
当下，雨还在哗哗的下着，雷依旧轰轰的响个不停，好像上天也正在怜悯这又一桩人间惨案……
就在这时，“哗啦”一只满是泥泞的血手，猛然从石堆里伸了出来。手很小，还略在颤抖，可当它抓向地面的时候却显得那么刚毅有力。随着木梁和砖块被翻开，隐约的能听到呜咽的喘气声，一个瘦弱矮小的身影踉跄的站了起来。
这应该是个十来岁的孩子。他歪着身子，低埋着头，感觉再没有力气动弹，即便只是微微抬起脑袋也是不行的。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面容，却隐约觉得在他发丝之后有一缕红色的光晕，难道是错觉？
透过那破烂的衣服能看到他身上到处是伤，有几处绝对是致命的，尤其是左胸心脏的位置，那样大而深的伤口，不该出现在一个活人身上的，他是活着的吗？
右手，对，这是唯一看的到，他在用力的地方，小手死死的握着一把短剑，好像又不是，更像是一柄断刀。
忽听“啊……”的一声大叫，如同野兽嘶鸣一般，顿时划破夜空直冲天际，那声音嘶哑且带着少许稚嫩，透人心扉，仿佛震耳欲聋的雷声也不能比拟。
只见那细小的身躯紧绷着全身的肌肉，在雨中咧咧发抖，借着雷光能很清楚的看到，崩裂的伤口还在喷血，那情形犹如一只正在垂死挣扎的怪物。
怎么回事?!那双眼睛……怎么会散发着红色的光！甚是诡异，再和那血淋淋的肉体组合在一起，更是吓人。这到底是人是妖？
嚎叫才刚刚停息，只见他身子一颤，猛然俯身，扒弄着身旁的碎石断瓦，动作不快却显得很焦急，是在找什么东西吗？不多的一会，只见他起身时，手里多了一样片状的物体，随之塞进了怀里。
之后便拖动断刀开始挪动，嘴里一边喃喃念着“我要……杀了你们……”一边蹒跚着往外走去。这刀对他来说太大太重了。
果然还没走多远，只听“嘭啷”一声，男孩应声栽倒在地，不再动了……
风似乎更猛了，雨也好像更急了，雨水摔在刀背上“锵锵”作响。
这样的伤势绝不该再做走动，更不该淋雨，会没命的。尽管本来就觉得他已经没命了。
※※※※※
男孩半睡半醒中，隐约听见——
“师妹，快过来……”
“恩，我们得速速回去禀报方丈！”
“师兄，你看他怎么还抓的这么紧？”
“为了夺取玄剑山庄即将出炉的天下第一剑：逐月？”
“什么？三清剑已毁！？”
“是有些蹊跷……”
“师尊，这小施主脸色煞白，是不是中毒啊？”
“也罢……看他造化了！”
※※※※※
不知过了多久，男孩猛的睁开眼睛，看到了木质的房梁，很吃惊的观察了下四周，这是间很小的厢房，屋里没有其它人。陈设极其朴素，只有一床、一柜、一桌、几凳，但是搭理的格外干净。
在墙上有一个特大、特显眼的圆形图案，只有黑白两色（就是太极八卦图）。男孩心中觉得好奇，又好像哪里见过。扭着脑袋想换个方向看看，猛然发觉全身都在疼，火辣辣的。这才留意自己全身都被包扎的严严实实的。愣了一下， 嘀咕着“我没死吗？！怎么会呢？”
说着就想坐起来，可是身体不听使唤，只觉得手脚僵硬、麻木，稍用力气就疼痛难忍。便不着急起身了，只是稍活动手脚，缓解麻木。心里却惦念着“我的刀呢？这是哪啊？……”
过了好一会，酸麻感稍好一些，便忍着疼下了床，再次打量四周寻找自己的刀，确是发现没有。脚下没闲着，一点点的向门边挪动。
来到门前，男孩双手放在门上，思绪万千，期盼推开门能看到自己熟悉的人和实物，期盼着自己还在做梦，期盼着这一切都是幻觉，期盼着……好一会才缓缓的将门推开。顿时被阳光恍的睁不开眼，却感到十分温暖，好是舒服。抬手遮住阳光，环视屋外。男孩傻住了，刚才万千的想法，现在只剩下一个了：我还是死了。
远处群峰绝立千丈，悬空的石山围绕于四周，且有生命一般还在缓缓的移动，大若山岭，小若石台，形态各异却层叠错落有序。除此群山外，目力所及之处，尽是白茫茫一片，毫无遮拦，山腰锦雾缭绕，山下云海弥漫，这群峰却也是悬浮与半空中的。
山峰高耸问天，却各有不同，有峰苍松碧柏，有峰绿柳红桃，有峰万节翠竹，有峰千藤盘树。有的幽深神秘，有的惬意安详。其中有一峰更是奇特，拦腰有百丈瀑布，倾盆冲下，瀑水坠于半空又化作云雾，四向飘散，甚是奇观。在瀑布上游，静水之内，有百丈高的玉石阶梯将水一分为二，直通此峰山顶。山顶巍峨矗立着一座宫殿般的建筑，气势恢宏、壮阔，不禁让人肃然起敬。
山势多成菱形，山上多是瑶水秀丽，枝繁茂盛，山下皆是崖壁突兀，滕须密布。山石、石台均悬于半空，却有关联，不是被藤蔓错综交错在一起，便是被一些简单的木桥、绳索相连接着。
若说自己身边青烟缠绕，倒不如说自己已经是在云雾之中了。
男孩站的地方，也正是一块巨大的飞石之上，周围没有围墙，只有一些精致的石栏杆。栏杆外便是一望无际的云海，这的确是在天上。屋前是一片白色砖石砌成的空地，空地正中还生长着一棵参天松树，十余丈高，树干有成人两抱之粗。顶冠硕大，整个院子几乎都能映照在它的树荫下。四周散布着一些花坛、盆景，长的尽是没有见过的奇花异草，芳香扑鼻，令人迷惘。
忽觉鹤翔莺啼于身旁云中，更是有身临于仙境之感。
正当男孩心旷神怡之时，一个男子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传来“小施主你醒了，伤势未愈切莫行走啊。”
“啊，哦……”男孩这才回过神儿，全身一颤，顿时觉得浑身疼痛，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存在，赶忙合上大张的嘴巴，转头看去。只见一个身着藏青色道袍的年轻道士，从一边走廊微笑着紧步走过来。
那道士满面春风已到了男孩进前，突然脸色大变“啊，小施主你……你眼瞳……眼瞳怎么是红色的?”
男孩稍显尴尬，勉强微笑着说“这个……从小，从小就是这样了。”
“是么？我还以为是留下的病根呢，稀奇，真是稀奇……闻所未闻！”年轻的道士稍愣了下，又道：“对啊小施主，还是先进屋歇息吧。说来，你这伤势也够稀奇的重，我也是闻所未闻呢。”那道士一边说笑，一边上前扶住男孩往屋中走。
男孩之前在玄剑山庄也见过不少道士，所以并不觉得生疏，只是这身处的环境让自己不知所措，赶忙问道：“请问道长，这里是……是不是仙境啊？我，我……”男孩尽可能的压抑住自己波动的心情，却又不知道如何表达才好。
男孩还未说完，那道士便笑了起来“这里是云瑶观，小施主可是大难不死，是峻岭师兄将你送来的。你已经在这里昏迷四天三夜了，大家都还担心你醒不来呢。还有不用那么客气，贫道姓‘李’叫我‘三才’就行，还不知小施主名姓呢？”说着把男孩扶上床。
“平云，姓九方。”男孩稳了稳身子说。
“九方平云，哇，听起来比我名字气派多了。说来你这伤势真是了得，四位道长轮番医治才勉强救下你，只是……。”李三才有点犹豫又转说道：“还好，醒了就好，醒了就好。”说着便咯咯的笑起。
平云上了床，听着李三才的话，觉得这道士不够实在，为何说了一半又要打住。心里是多多的不舒服，便直接问道：“方才道长是要说何事，切不要隐瞒与我。”语气显得有些生气。
李三才顿时一惊，没想到这小小孩童却是如此耿直、刚毅，不禁笑出声，摇头道：“小施主莫要见怪，方才贫道看你年纪尚小，怕说出来吓到你，便不好了。”说着顿了下，看平云一脸质疑的表情，便又接着说：“说来也无妨，小施主左胸膛伤势奇重，伤口内至今还有一块铁片尚未取出，却是因为太过靠近心脏，冒然取出会有生命危险。”
平云不由的一惊，不自觉地将手放于胸前胸口，心想定是断刀“焚墨”崩裂的碎片打入的。赶忙又问：“道长可曾看见我的断刀？”神情甚是急切。
“有，有，不但是断刀，刀头也在，还有一把匕首。只是小施主叫贫道三才便是了，不用客气。”李三才赶忙回话，心中却是吃惊，这一个孩子如此伤势，才刚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要寻兵器，难道又想厮杀不成？转念又想到毕竟是物归原主，更何况又是贴身之物，大概这东西在身边会更安心一些吧。说着便起身走向橱柜。
李三才从柜中将断刀、刀头、匕首和一件破烂的衣服一应托出。这破衣服便是平云之前穿的，虽然肯定不能再穿了，却也是洗的干干净净。
从李三才把东西取出来，平云的眼睛便落在了那黑光闪闪的断刀上，一双红色的眼睛死死的注视着，好像生怕一不留神，这断刀便会生出翅膀飞掉一般。那眼神饱含着惋惜和难以置信，但是更多的应该是欣慰吧。
平云想要接，却是伤势太重，根本托拿不起。还未用力，只是抬手便是疼痛难忍。三才见状便把东西轻轻的放在床头说：“小施主不要再动了，你要多休息这样伤口愈合的才快啊。”
平云却是没有再做声了，从看到这黑乎乎的断刀，便开始呆滞起来，整个身体也逐渐僵硬起来。
李三才在一旁却是念叨：“小施主这柄断刀确实非同一般啊，甚是沉重，也不知是什么奇珍矿石所制？”说完看平云没反应，只是呆呆的看着那刀身。说的自己也觉得无趣，便自己给自己打圆场，道：“大概又是玄剑山中的一把名器吧。先给你到点水吧，说来你也几天没吃东西了。”说着便去倒水。
李三才一边倒水一边自言自语“玄剑山庄的人好像是姓秦的……不是一家的呢。”
平云听到这句话，整个人犹如被闪电劈中一样，刹那间便定在了那里，脸色越来越凝重。
平云感觉好像从梦境中慢慢的回到了现实，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。在玄剑山庄一幕幕血腥的画面浮现在他脑海里。
突然，“我义父呢？还有秦啓……他们在哪？他们在哪？”平云一边喊着一边从床上跌了下来。
李三才吃了一惊，赶忙丢下手中的杯具。“小施主，别……平云，冷，冷静点，小心你的伤。”说着，匆忙把平云抱了起来。
“他们是不是也在这里？秦啓是不是还活着，告诉我，他们是不是还活着，告诉我，告诉我他们还活着……”平云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，一个劲的喊，一个劲的撕扯着三才的衣服。眼泪不停的涌了出来。
李三才费劲的把平云放回床上，眼看是安抚不下，便一手按住平云的额头，另一只手放于胸前，缓闭双眼，神情平静，口中振振有词“……心若冰清，天地不惊，思之冥冥，足履轻轻……”这是云瑶观的至上心法之一：清心诀。
有个三五分钟，平云渐渐的平静下来，李三才这才长呼了一口气，睁开眼睛。只见平云身上的纱布又成红色的了。
“平云小施主，你性情如此激烈，不打算要命了呢！”李三才无奈的摇了摇头又道：“喜怒损志，哀感损性，小施主还是节哀顺变吧。”
平云没有回答，静静的躺着，嘴里还在轻轻的念着：“……他们还活着，告诉我，秦啓还活着……”只是眼泪不停的从眼角滑下。
就在这时，房门被人推开了，走进来一个身材矮胖，大约有四十多岁的中年道士。
李三才见了，赶忙恭敬的行了一礼。“徒儿见过师尊。”正准备再说些什么。只见胖道士轻轻的扬了下手，示意不用说了。李三才这才打住，然后毕恭毕敬的往旁边挪了挪，给胖道士让开一条路。
“去给他准备点吃的吧，清淡点。他现在身子还很虚弱，最好弄碗粥，比较好消化。”胖道士走到床前说。
“是，师尊。”李三才深行一礼，便退出屋子，并把房门关上了。
胖道士背着手，盯着平云看了一会说：“也怪不得你，小小年纪便经历这样的事情。玄剑山庄一千多条人命除了你，无一幸免，当时的情形你该比我更清楚。不过你也不用太难过，正道中人定会为你主持公道，我们云瑶观也会竭力调查……”胖道士说到这里顿了顿，看平云没有反应，甚至都没看自己一眼。
这时胖道士也看到平云红色的眼睛，心中不禁一惊。平生云游山河无数，奇闻怪事屡见不鲜。虽知妖魔鬼怪多有红眼，却不曾见闻过红眼之人的。又想或许是内出血，瘀血未散。大概过些日子便会好了。
胖道士又接着说：“你就在此安心养伤吧，等你伤势好些了再带你去见方丈。”说着便往屋门走去，在开门之前又说了一句“想必你的亲人，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样吧。”
只听“啪“的一声轻响，门关上了。
“我的亲人，主持公道……”其实平云内心很清楚，义父秦中康是已经死了，平云是亲眼看着他被杀的。之前那样的问，更多的是一个美好的奢望，不过是自己不愿意去接受再次失去亲人的痛苦。
平云擦了把眼泪，摸了摸脖子里挂着的半截玉石，然后攥的紧紧的。口里默默的念道：“爷爷，你在哪里？我该怎么办？”
